须臾
赵爵是个很容易做噩梦的人。
夜晚的时候状态很平静,可这并不代表安分。晚上的思绪有时候会汹涌的很厉害,像是月光下黑色的大海,表面波澜不惊,水面以下暗流交错。
赵爵总是做着各种各样的梦。很多时候会挣扎着从梦中醒过来,然后坐在浓重的夜色中喘气。然后起来倒杯水,倒下来,继续睡。
但是赵爵很少被梦中的东西纠缠,斑斓的梦魇像清水一样流过,不留一丝痕迹。第二天依旧会笑的一脸明媚。
赵爵梦里出现最多的是白烨。
在山顶,在风中。
可以听到花开的声音,看漫山遍野开满鹅黄色的雏菊,然后是风,再然后那些明亮的黄色就蔓延到风里面,被带到很高很高的苍穹。
他张开双手闭着眼睛感受风从他身体两侧穿过时带来的微微摇晃的感觉。他像这片旷野一样撇开了自己充满疼痛的过去。
有段时间赵爵又一次逃跑了,屏蔽了白烨所有的联系方式,躲到了一个自认不会被找到的地方。在凌晨喘着气从梦魇中醒来,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听窗外喧哗的雨声,落地窗大敞着,任由大点的雨滴砸进地毯的长毛里,空气中有大把大把水分子的味道以及从泥土中扬起来的朴素的香味。赵爵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在一艘船上。从落地窗望出去,看得见外面地面上汇集的水流,像时光一样静静流淌的无声无息。
赵爵有时候也会从床上爬起来,披一件从白烨那带走的长外套缓缓踱到客厅看鱼,看它们安静的像一匹华丽的丝缎。天冷的时候鱼缸外凝结一颗一颗的水滴,越凝越大,最后沿着紊乱的轨迹下滑。赵爵曾经固执的相信那就是鱼的眼泪。
每一天早上醒来,都像是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时间,万千人群摩肩接踵,他们讲述的故事,他们在意的纷争,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为何存在。你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应该往哪里去。
只记得谁是你在乎的人,谁是你仇恨的人。
你宁愿活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旷野,荒无人烟,但是有熟悉的草木岩泉,有清晰的脚印可以引领你走回那堆燃起的篝火。有小径分岔到一片生长着甜美浆果的草原,有平缓的浅滩指引你前往熟悉的脚印。
但你不愿在一个喧闹却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存活,因为你身上的碎片,不能指引你,它只能成为你的桎梏,和执念。
白烨最终还是找到了赵爵。
“和我回家吧。” 他说。
赵爵站在白烨对面,看着冬天凛冽的寒风吹起白烨的衣领,所有想说的话此刻都积聚在喉咙口,如同遇水膨胀的根茎,生发出串状圆形的果实。结结实实地堵塞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词句仿佛融在身体的酒精,只在皮下徒劳的沸腾。
随后赵爵感到自己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只略微冰冷的手将他被风吹乱的发轻柔的别在了耳后。
“和我回家吧。” 他又说了一遍。
最深最深的地方,所有回忆被抹成空白的地方。当外在的一切依然并行无恙,生活继续以平常的姿态继续时,依然存在的无限寂静的地方。像停留在整个宇宙边缘的尽头,时光和记忆交融凝固在一起。
具体的微小的。很多很多的痛苦。只在你承接它们的手心里,才会长出突然的根苗,飞快地疾速地一直扎向心脏,不然的话,当它们一旦落到地面,便无非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
但痛苦是必须的。那么必须地说明着我们的人生充满着光。
这是我的陌生的路途。
零纪元前,末世日后,万物都飞逝,带着陆离的翅膀。
如果航程真的不见尽头。那么,至少在最初的起点,是你的面容,清晰得如同温暖褶皱的花叶。
评论(9)